就像是《鎌倉殿的13人》中的那紙腰越狀,雖然是好意代筆,但平宗盛依然無意中在字裡行間流露出京都貴族的高傲,反而撕裂了原先試圖修復的源氏兄弟的感情。
選擇什麼樣的字彙、用什麼樣的句法組織,都來自於一路活過來的生命歷程中學習到的知識、閱讀過的文字、建立的價值觀。
有些既定俗成的慣用句大家都會這樣用,但大部分文句的表達,一般而言不可能做到字句不差。
就連我自己、同樣的作品在不同時期重新翻譯,都不可能翻出一字一句一模一樣的譯文。
——這件事應該已經過時效了,其實國興衛視的『我們的奇蹟』和『古瀧兄弟出租中』也是我翻譯的。
當時已經全劇播完、國興衛視是買片庫回來播出,檔期沒有衝突,於是我考慮過後決定接。本著一稿不二賣的原則(當然也是合約明文內容)我是全部重翻。
等到翻完交稿之後我才打開KKTV比對我自己最初是怎麼翻的,結果發現雖然表現上有很多雷同,但還是很難一模一樣。有些第一次翻譯時糾結許久不知道怎麼處理的原文,在第二次翻譯的時候想到了更適合的解法;當然也有些重新煩惱過一次、最後還是殊途同歸。
(也是因為現在這兩部在KKTV都已經下架了所以才提,當初還在架上時國興衛視播出我也沒有特別宣傳,算是利益衝突的迴避)
也曾經有人跟我接洽追劇發案時因為我已經先答應KKTV接下同一齣劇,我婉拒了說追劇時程緊迫我沒辦法生出兩個版本給你,對方居然說「那你就把同一份稿子賣給我們就好不會有人發現」,公然要我違約還心存僥倖(然後稿費還開得比人家低),這樣的心態讓我直接把對方列為拒絕往來戶。
不可能不被發現。我太清楚不過了。
每個人的文字都會帶有自己的風格。
那是一個人生命的痕跡,可以包裝、可以矯飾,但終究騙不了人。
也因此,我自己嘔心瀝血生出來的文字、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解法、連我自己重新翻譯都不可能字句相同的句子、以及不同譯者幾乎不可能用同樣的方式去詮釋的譯文。到哪裡我都認得。
每一句譯文,我都說得出為什麼這樣翻、以及原本是怎麼翻的最後為什麼要這樣改。
像是《Night Doctor 夜間醫生》第五集中的那句「絶対助けます」,一開始因為這一集的脈絡和詮釋決定轉譯成「一定會沒事」,後來發現跟後續劇情中朝倉也不斷強調的「絶対助けます」有所呼應,於是在全劇播畢後又把這集的台詞全部改回「一定會救他」;像是《MIU404》第六集小九對陣馬透露要承認自己沒用很可怕時,陣馬要他不要害怕承認犯錯,「初めからハダカなら何でもできる」,我一開始照著「赤裸裸」的語意譯成「從一開始就什麼也沒有」,後來幾經思量、認為陣馬是在鼓勵他卸下包袱無需矯飾,於是轉譯為「從一開始就展現真實的自己」。
我不是在說我這樣翻就一定是對的。永遠都還有更好的解法,很多譯文連我自己事後回頭看都覺得還有更好的處理方式(也因此KKTV一直被我盧著要改詞)。
但因為字字句句是我自己經過思考蘊釀出的文字,每一句我都說得出理由。
當然剛入行的菜鳥時期,翻一句卡一句、檔期緊迫預算又低窗口直接丟了現成的字幕要我改一改就交差這種事我也不是沒吞過。——接案人就是這樣,窗口給你什麼素材要你怎麼做,沒有選擇權的時候就只能照做。
但除了一些慣用表現之外,我都盡可能不留一模一樣的句子;當初這樣交出的稿子也此生絕口不提那是我「翻譯」的。
因為就不是。
當初那些稿子不可能讓我掛名,但如果可以,我也不會掛。
せめての意地表示,那條線我不會跨過去。
這是當時沒有餘裕的我所能做到的精いっぱい,所以如果是其他譯者遇到這種狀況,我也不會太過苛責(問題是出在為什麼客戶會覺得這樣可以)(不過客戶「提供」的稿子要怎麼使用、用到什麼程度,也是個人的選擇。)(還有都拿別人的稿子來改了至少不要改爛很難嗎?)
現在的我幸運擁有選擇的餘裕,我選擇珍惜羽毛,遠離爛客戶。
翻譯是良心事業,只求無愧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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